张纯如:36年的孤勇人生,揭开历史残忍的一页
张纯如的外祖父母都是南京人,1937年末,日军逼近南京,外祖父张铁君当时在国民政府任职,他从水路撤往湖南,和妻子约定在芜湖会合,然而苦等四天,仍不见妻子踪影。
最后一天,官船即将起锚,张铁君绝望地对着江面呼喊妻子的名字。就在这时,从远处驶来的一艘小船上传来了声音,“我在这里!”那正是他的妻子。一家人由此侥幸逃离南京大屠杀。
扬子江边的生死聚散,经过张纯如的母亲张盈盈也辗转传承到张纯如那里,成为一段深刻熟悉的家族故事。
后来张铁君一家辗转到台湾,六十年代,张盈盈和丈夫张绍进赴美留学。1968年3月28日,张纯如出生在新泽西州普林斯顿医院。不同于很多华裔一定要教下一代说“完美的英语”,自纯如出生时,张盈盈和张绍进就约定,既教女儿说英语,也教她学汉语。
张纯如7岁时的全家福,与外公外婆在一起
1972年,张铁君夫妻也移民美国。张铁君是个非常骄傲的人,忠于故土,热爱中国文化。在堆满中国古籍的书房里,张纯如第一次见到外公,也是她第一次感受那遥远和陌生的故国——外公眼中,总有一种无可名状的骄傲和挥之不去的忧虑,他利用一切机会教育纯如,即使被严重的头痛折磨,他也依然告诫儿孙不要忘记中国文化,而且应该学习说中文、读中文。
“你应该为身为中国人而倍感自豪,你是来美国学习西方现代科技的。你应该知道,中国拥有五千年的历史。说到哲学和道德,西方世界需要向我们学习!”
二十多年后,张纯如才真正领悟到了这份骄傲与忧虑的真实意味。
张纯如的家庭充满科学氛围,父母都是哈佛毕业的高材生,父亲张绍进是物理学家,母亲张盈盈是生物化学家。但张纯如自幼展现出文字天分。
“孤独是湖那边传来的蟋蟀叫,日落时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它有紫罗兰的味道,和风掠过草原的声音”。十岁的时候,她就写下这首关于孤独的小诗。她把自己写的故事和诗编成一本自制的书,然后自封为作者。也许从那时起,写书就成了她一生的志向。
1985年,张纯如考入伊利诺伊大学攻读数学和计算机双学位,但她真正喜欢的还是文字:创办文学社团、加入学校报社、联系各大媒体供稿……大二时,她决定转到新闻系。
但张纯如开始的职业之路并不顺利,实习后她被美国几家著名媒体拒绝。为了养活自己,她还做过比萨外送的活,这让父母非常担忧。在他们看来,这一阶段的张纯如野心勃勃而又缺乏耐心,她急切地想成为“将军”,而不愿意从一个基层的“小兵”做起。张纯如本人也承认:自己过于个人主义,并不愿意成为团队的一部分。
二十岁的张纯如身材高挑,非常美丽,但她对派对、时装、购物完全没有兴趣,也从不为情所困。她经常对母亲说“搞不懂为何女孩们那么痴迷于谈恋爱”,她沉醉于自己的工作。
有一年圣诞节前,纯如的父母冒着严寒开车到芝加哥去看望她。她的小公寓位于市中心时髦地带的一栋高楼里。因为她只在那儿生活了很短一段时间,房子里几乎没什么装饰。她似乎只在那儿睡个觉而已。厨房里空空如也,证明她根本就不做饭。母亲买给她的电饭煲还是崭新的,没有任何用过的迹象。
张盈盈不能想象一个人居然可以忙到如此地步,或者她根本抽不出时间好好做饭好好吃饭。但纯如告诉父母,她甚至没有时间去考虑吃的问题。她全身心投入到她的职业生活中去。
张纯如在伊大的学生时代
1991年,她的作家生涯曙光初现。导师将她介绍给出版人苏珊·拉宾那,后者要她写一部关于从美国回到中国的“导弹之父”钱学森的书。经过两年走访、写作,1994年,张纯如的第一本书《蚕丝》出版。同年她在加州参观一个图片展,无意中迎来了改变一生的时刻。
张纯如动手写《南京大屠杀》的决定来得十分突然。
1994年11月,张纯如听说,一部描述中日战争和日本军队30年代犯下的战争罪行的纪录片在获取资助时遇到问题,在库比蒂诺将举行一次与此相关的会议。当时张纯如在寻找新书的题目,也对这段历史极度感兴趣,于是应邀参会,这个决定改变了她的一生。
会上展出了30年代日军侵华期间拍下的许多反映日本战争罪行的照片,张纯如后来在《南京大屠杀》中写道:
“尽管孩提时代我就听到许多关于南京大屠杀的事情,但却从未做好准备看到这些照片——被砍掉的头颅,被割开的肚腹,赤裸的女人被强奸者强迫着摆出各种色情姿势,她们的脸扭曲变形,带着让人永远无法忘记的痛苦和耻辱表情,所有这些都毫无遮掩地呈现在黑白图像上。”
张纯如在南京大屠杀图片展上,这次展览展出的照片改变了她未来的生活
在那次库比蒂诺会议上,张纯如了解到,直至当时为止,还没有一本用英语写成的关于南京大屠杀的专著。
“当我还是个小女孩时,我父母讲述的南京大屠杀就令我震惊。他们告诉我,日本军队在中国南京屠杀了数十万计的中国平民,甚至连小孩也不放过。这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去图书馆试图了解更多细节,但却找不到一星半点儿与此相关的信息。在我们学校的图书馆里,在市里的公共图书馆里,在我的世界历史教材里,什么都找不到。更糟糕的是,我的老师们居然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对于张纯如来说,把南京大屠杀作为下一本书的题目,这是一种道义上的责任,也是受害者们应得的公道。她非常想写这本书,有必要的话甚至甘愿自费出版。
为了看清真相,张纯如在美国国家档案馆反复核实南京大屠杀的资料。当时金陵女子学院院长魏特琳在日记中写道:“日本兵不断地光顾她们的家,从12岁的少女到60岁的老妇都被强奸,丈夫们被迫离开卧室,怀孕的妻子被刺刀剖腹。”
魏特琳和张纯如一样毕业自伊利诺伊大学。1937年,她在南京担任金陵女子大学校长,庇护了上万名妇女和儿童,使他们免受奸杀凌辱,她本人也数次遭受日军威胁,面临险境。而在1940年回国后,南京大屠杀却像一个无法摆脱的噩梦,始终折磨着她。不久,魏特琳自杀身亡。同样作为勇敢的女性,魏特琳的悲剧引起了张纯如的强烈共鸣。
另一份重要文献是《拉贝日记》,日记主人拉贝亲眼目睹了日军的疯狂杀戮行为,他不仅亲自拯救了许多南京人,而且记录了真相:“我开车到下关去勘查电厂,中山北路上都是尸首。城门前面,尸首堆得像小山一样,到处都在杀人,有些就在国防部面前的军营里进行。机枪声响个不停。”
《纽约时报》曾在报道中写道:“这份日记之所以得以重新公之于世,全因张纯如,一位住在加利福尼亚森尼韦尔的作家的努力。几年前,在为关于南京大屠杀的书收集资料时,她偶然发现了关于拉贝先生人道主义事迹的记载。”
1995年,张纯如不远万里地飞到香港,转而坐上了开往南京的火车。一下火车,她眼前的南京早已不再是那场战争后的狼狈模样,而是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不过,张纯如明白,在这繁荣昌盛的景象背后藏着多少南京人的苦痛。
在南京的炎炎夏日之下,她和向导一起走进南京郊区的荒草丛中,寻找记录那些有标记和没有标记的屠场。当她看到刻在石碑上的死亡数字和日期,想到无辜的中国人就是在这里被屠杀然后被遗忘,巨大的悲痛涌上心头。张纯如已经来不及休息,她顶着盛夏的酷暑,跟着向导到处采访。要是遇到当地人讲方言,她就一个个录音,再拿回去听。
每天高强度的工作长达十几个小时,这让张纯如几乎处于崩溃的边缘。听着各种悲惨的经历。再加上体力上的消耗,张纯如经受着心灵和身体的双重折磨。但是张纯如以其顽强的毅力继续记录着受难者的过去。当她拿着相片去到受难者家中时,相片里的19岁女孩,已然成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每个我见到的幸存者都极其渴望讲述他们的故事。我每个采访都要花上几个小时,用录像带录下故事的细节。一些人在采访时情绪过于激动,甚至流下泪来。但所有这些人都想在死去之前讲述大屠杀的事。”
与南京大屠杀幸存者之一夏淑琴(左二)合影。
大屠杀发生之际,年仅9岁的夏淑琴目睹了家人惨遭蹂躏和杀害
1997年,张纯如的《南京大屠杀》出版。这是第一部全面记录日军对南京城所作暴行的英文著作,出版后不久便在美国社会引起强烈反响。《南京大屠杀》在《纽约时报》的书榜单上停留了14周之久,销量近50万本,赢得了广泛的国际关注。
《华盛顿邮报》(Washington Post)专栏作家乔治·威尔(George Will)评论说,“美好的是,正义得到伸张……因为张纯如的书,第二次南京大屠杀将不会再发生。”记者理查德·罗斯塔德(Richard Rongstad)这样称赞张纯如:“张纯如点燃了一支火把,并将它传递给其他人。我们不应让这火把熄灭。”
《南京大屠杀》签售现场
张纯如令日本右翼分子丧魂落魄,日本驻美大使齐藤邦彦也忍不住跳出来攻击她。1998年4月,日本驻美大使齐藤邦彦(Kunihiko Saito)在华盛顿特区的一场新闻发布会上公开批评了她的书“包含众多极其不准确的描述和一面之辞……”
1998年12月,张纯如与齐藤邦彦在电视直播节目中就日本至今不愿为侵略行径做出书面道歉一事进行了唇枪舌剑的辩论。齐藤在华盛顿特区,张纯如在旧金山电视台,由电视台做画面切换。张纯如对齐藤发出挑战,要求他以大使身份当场道歉。结果齐藤邦彦用日本政府一贯使用的套话来回复纯如:“对于南京事件,我们的确意识到,在那里发生了不幸的事情,日本军队的一些成员实施了暴力行为……”
她的母亲张盈盈认为这本书取得巨大轰动存在诸多客观原因,但不容否认的是,在众多的文章和书评中,几乎每个人都同意,正是纯如从档案馆里挖掘出的海量资料令这本书与众不同,她对历史真相及社会正义的热情在书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深深感动了读者,并引起他们的共鸣。
《南京大屠杀》取得巨大轰动后的第7年,张纯如的猝然离世再次震惊了世界。这位36岁的女作家悲剧性的结局,成为一个历史迷案,给家人带来了巨大的悲痛,也引发人们罗生门式的猜测。
“亲爱的布瑞特,妈妈、爸爸和纯恺,在过去的几周里,我一直在为生或死的决定而纠结,你们不会希望一个人在她的余生,如行尸走肉般活着。我之所以这样做,因为我太软弱,无法承受未来那些痛苦和烦恼的岁月,请原谅我。爱你们的纯如。”
在电话中听到女婿布瑞特一字一句地念出女儿的遗书时,张盈盈几乎无法呼吸。苦苦找寻一天后,当天深夜,警察带来了消息:他们在高速公路旁发现了张纯如的尸体,她用一把买来的古董枪开枪自杀。
美国加州洛斯阿尔托斯,天堂之门公墓内张纯如的墓碑
事实上,张纯如一直认为自杀是一件恐怖且不可理喻的事,她在和家人的信件中多次表明这一观点,但是却最终选择这样一种方式转身离开,留下了诸多猜测,但大多都被她的家人否认。
第一个猜测,南京大屠杀这个选题导致了纯如的精神崩溃和最终死亡。张纯如的家人认为,纯如早在1997年就完成了《南京大屠杀》的写作,在2004年之前从未真正表现出任何精神疾病的迹象。与其说相关照片和阅读资料令她心烦意乱,倒不如说激发了她的工作动力,鞭策她尽最大努力叙述这些事件。
第二个猜测,作为母亲的压力导致了她的精神疾病,特别是发现儿子有自闭症的倾向,让纯如难以负荷。但她的家人认为,在照顾孩子和料理家务方面,张纯如获得了很大的支持,一方面长辈和丈夫都提供了很好的帮助,另一方面还有佣人辅助家务。
第三个猜测,美国中央情报局和美国政府应为纯如的精神崩溃负责。纯如自己相信这一点,这跟她在肯塔基采访时曾被强行送到路易斯维尔的精神病房有关。对她来说那是一段极为恐怖的经历,连续几天很少进食、喝水或是睡觉,她认为美国政府在背后盯着她。在她生命的最后三个月,她曾跟好几个人谈过这一想法,但家人们并未发现实质性的证据支持这个想法。
第四个猜测,日本政府在某种程度上应该为纯如的自杀负责。纯如的生活经历使她有足够的理由害怕日本人。1937~1945年,她的父母和他们的家人都经历了日本人对中国的侵略和占领,因此,纯如是听着日军暴行的故事长大的。在研究南京大屠杀期间,她所接触的许多人都经历过日军对中国的侵略。纯如巡回推介自己的图书期间,许多美国老兵经常找到纯如,告诉她日军占领下发生的恐怖故事,以及他们对日本政府的恐惧。日本媒体和激进分子抓住任何机会对纯如进行文字攻击。1998~1999年,当纯如积极推介《南京大屠杀》一书时,她收到了许多恐吓信。那时,纯如生活中的每件事都使她有理由害怕日本人,并造成恐惧的恶性循环。然而,当纯如开始专注于下一本书《美国华人》的研究与写作时,恐吓信逐渐减少,后来几乎没有了。实际上,也并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有来自日本的人威胁到纯如的人身安全,或做了导致纯如精神崩溃或自杀的事情。
张盈盈给出了她的结论:“我认为纯如的自杀是由药物引起的。”2009年,精神病药物领域新的研究成果公布。张盈盈震惊地发现:女儿在发病期间,医生给她开具的一些抗抑郁药物具有严重的副作用,即短期内使病人产生强烈的自杀冲动。
2011年,张纯如的母亲张盈盈耗时六年,为女儿写出了三十万字的传记《张纯如:无法忘却历史的女子》。她希望借此用余生追悼爱女,将自己的所失转化为某种积极举动。
所有怀念和关注张纯如的人们,也终于可以透过这最近切的视角,去触摸张纯如的灵魂,去注视张纯如宿命般的一生。
书的结尾,张盈盈说:
本书行将结束时,我本打算找一句名人名言收尾,最好是某个拥有与纯如同样人生哲学的人说过的话。就在此时,我偶然从收音机里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就被打动了,它可以代表纯如的精神:有些人的一生便是专为别人而度过的。
这是一封母亲写给已逝女儿的情书,一首温柔细腻的挽歌,记录张纯如36年灿烂孤勇人生:她赢得过无数战争,却无人知晓她心底爆发的战争。
书籍推荐:《张纯如:无法忘却历史的女子》,[美]张盈盈著,中信出版集团张纯如笔下的书《南京大屠杀》,永远的改变了人们看待二战亚洲战场的视角。这一切始于一张照片,照片里,数百名中国平民的尸体漂满江面。张纯如的灵魂因此被触动。这些人是谁?她无法忘怀那一景象。她无法忘怀自己看到的一切。短短几年后,张纯如将这场堪比反犹大屠杀的暴行公之于世。《南京大屠杀》在《纽约时报》的书榜单上停留了14周之久,销量近50万本,赢得了广泛的国际关注。然而就是这个赤手空拳打破国际社会长达60年沉默的女子,2004年月9日,终结了自己36岁的生命。这之后的6年,张盈盈,张纯如的母亲,忍痛写下了这本回忆录,为读者细腻地呈现了女儿的生平:童年时自办的报纸,早年作为新闻记者的经历,一名年轻历史学者的冉冉升起,与儿子的自闭症作斗争的历程,以及悲剧性的自杀。《张纯如无法忘却历史的女子》一书充分证明,张纯如确为她那一代人中的佼佼者,同时,这本书也展现了母女之间深切美丽的爱与疼痛。来源:中信书院。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本文内容仅代表原作者观点,与本平台无关。
来源:读者百家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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